书接上回。
我在网上买了棵树。
卖家是宿迁的。
直接找了个货拉拉……
凌晨出发,我预测上午10点左右就能到,乃至我吃过早饭就提前赶回乡镇等着,结果等到了12点。
一碰面,司机急忙道歉:对不起,实在对不起,跑错了,跑到济南去了。
我问,设错了导航?
他说,不是,是老板给错了地址,在章丘服务区充电,我一看收件人电话是临沂的,收件信息也是临沂的,咋下单目的地是济南?我接着联系了发货方,是他搞错了。
我问,给你补钱没?
他说,给我加120块钱。
我说,也还行。
他说,不行也没办法了,我总不能给卸服务区。
小伙戴个眼镜,非常的乐观,有点岳云鹏的感觉,另外,这个事也不是他的错,他没必要反复的道歉。
卸货时,他也没袖手旁观。
帮着一起。
我看车牌是鲁G的。
我问,潍坊哪的?
他说,寿光。
我问,寿光哪的?
他说,孙家集的。
我说,世界上最矮的山,就在你们乡镇。
他说,是。
我说,疫情时,我过去拍过照。
他说,我还没去过呢,说就是块石头。
我说,有根为山,无根为石,当年挖过,挖不到底,所以才定义为了山。
我拿照片给他看了看。
他说,有时间去看看。
我问,你这是昨天跑江苏了?
他说,不是,我是从三亚一路接过来的。
我说,当旅游了。
他说,就这么回事。
我问,住车上?
他说,嗯。
我喊他一起喝个羊汤,他说不用了。
我说,主要是我自己需要吃饭,若是我自己去喝个羊汤,我就没法点菜了,你就当陪我了。
他说,那咱AA。
我说,行。
我点了两个菜,要了一斤羊肉,一共105块钱,我顺手就给老板扫上了。
只有两张空桌。
一张空桌上放着一盒烟一个打火机,说明有人占了。
另外一张空桌在门口。
稍微有点冷。
我问坐旁边桌的大哥:这烟与打火机是谁的?是占下了吗?
大哥起身说:坐我这个吧,我打包带走。
我说,谢谢了。
他说,不用客气。
老板买饼回来了,看到我,惊讶的只说了一个字:草。
我问,草什么草?
他说,我要请你喝酒,那天孩他娘说,厨房里着了火,你帮着扑的。
我说,不是我,是找不到灭火器了,我说灭火器在门后,是几个在这里吃饭的公务员去给灭的。
他说,草他娘,我就那天没在,我觉得腊月二十八了,没人吃饭了,结果就那天忙,小孩子他舅在后厨炒菜,他娘了个比就知道帮倒忙,差点把屋给我烧了,锅烧的通红,他拿桶往里倒油,你说找死不?
我说,你快去忙吧。
他说,你吃完别走,我找你拉拉呱。
我说,一会再说。
货拉拉司机问:认识?
我说,从小一起长大的,他应该比我小个一两岁,他姐跟我同学,我们小时候一岁就是一个圈层,等级森严,所以他对于我而言就是小P孩。
他说,生意真好。
我说,一年至少30万纯利,你看外面这些车,都是从城里来的,天天如此,今天这算少的时候,至少能停下车,我一般是12点准时从县城出发,过来要12点20左右,每次都停不下车,我就停旁边的胡同里,今天是来的早。
我点了一个土豆丝,他点了一个绿豆芽。
老板应该从媳妇那里得知我买过单了,若是没买单,按照他今天的兴奋,大概率要免单,对于小饭店而言,能提出免单就是至高无上的面子,就是我爹来也没有这么大的脸。
所以,他直接送了两个菜。
一个拌羊脸。
一个炒羊血。
我说,这让你花大了。
老板小声在我耳朵边说:匀出来的。
意思是一次弄了好几份,特意挖出来了一点给我们,怪不得份量很小……
我问货拉拉司机,以前是干什么的?
他说,绿通司机。
我说,昼伏夜出。
他说,真的是,黑白颠倒,把媳妇都跑没了。
我说,可别胡说。
他说,哪胡说,人家给我打电话了,我才知道。
我问,离了?
他说,离了又复了又离了。
我问,几个孩子?
他说,俩。
我问,谁带着?
他说,我爹我娘。
我问,你没在家里弄几个大棚?
他说,我爹弄着,我没弄。
我问,没再找个媳妇?
他说,上哪找?
我说,我感觉你应该念过大学。
他说,没。
我问,念过高中没?
他说,念过。
我问,高中毕业呢?
他说,当兵,汽车兵,然后就开大货车。
我说,你可以开个抖音,我觉得你性格很好,形象也可以。
他说,搞不懂那些。
我问,平时刷不?
他说,刷。
我问,是不好意思发?
他说,是。
我说,可以记录一下,你从海南一路北上的过程。
他说,跟你说吧,全国跑的货拉拉司机多了去,哪个不是全国跑?这些你们不干觉得挺稀罕,在我们这个圈子里,随便一个就是。
我问,一个月能赚1万不?
他说,那需要往死里跑,不管是送外卖还是跑货拉拉,若是想劳逸结合,别太累?一个月5000就是极限,中国人太多了,尤其是没文化的,愿意卷时间卷体力的多了去,有人觉得一个月跑5000就很满足,有人觉得跑3000就很满足,从而价格越来越低。
吃过饭。
他要把饭钱A给我。
我说,不用了,说着玩就是了,三十五十的。
他说,该怎么就怎么。
我说,真不用。
他说,那谢谢了。
我说,快回家吧。
他出来一个多月了,不过精神状态很好,也没有邋邋遢遢的感觉……
这么好的青年,咋把媳妇弄丢了呢?
这中间有个小插曲。
给我们让座的大哥,他打包的菜一共是170块钱,他走后,小媳妇发现没收到钱,然后告诉了老公,老公让她检查支付宝,也没收到。
然后两口子问我,有没有听到收款信息。
我说,没听到。
然后老公就追出去,没发现。
然后开始调监控。
折腾了几分钟,然后又去后厨忙活去了。
依我的直觉,那个大哥不像刻意逃单的人,感觉打扮的也不像种地的,既然能来打包,应该就是乡镇上的,何况给我们让座时,我感觉素质也可以。
可能是付款时,没有输入密码,忘记了。
现在到处都是监控。
一查车牌就查到了,我们去无人区,沿途加油,有个车忘记付款了,我们在无人区没有信号,家里接着就接到警方电话了,家人就帮着付上了。
现在不是过去。
大家高度诚信。
我坐那又思考了一下,觉得也有可能是故意的。
例如,他为什么是打包,而不是来吃?
若是来吃,请几个朋友吃饭,不可能犯这么低级的错误,逃单让朋友也会蒙羞,但是打包呢?他就有概率蒙混过去,毕竟店里太忙了。
或者,他对这个店太熟悉了。
这个店没有专门的收银员,就是小媳妇,小媳妇说了钱数后,一般接着就去忙了,不会监督扫码。
莒县世起全羊,你看看排队多长,为什么不会犯错?
只要微信没提醒,他就不会给你发碗。
一切以到账为标准。
我分析了一下,故意的概率要大一些!
被抓到也无所谓。
补上就是了。
我在店里坐了一会,我找人帮我栽树,他们2点才能到,不如我在这里等着……
慢慢,不忙了。
老板出来了。
我问,刚才那男的你不认识?
他说,不认识。
我问,开什么车?
他说,骑个电动车。
我说,那应该就是附近的。
他说,有可能是工地上的,一会我去派出所,调一下监控就行了。
我问,有没有可能不是故意的?
他说,草他娘,这样的事,每个月都能遇到一两次,我有个抖音你看看,我都是直接把监控给发到抖音上,然后自己就来了,这样的事遇上一次,一天白干了。
我说,胡扯,不是说你一天一两万吗?
他说,俺那哥来,你以为我是你呀?!我们一天到晚,算算人员工资,最终就是赚个羊下货。
我说,少哭穷。
他说,真的。
给我看他新纹身,把媳妇、闺女、儿子都纹胳膊上了。
他还有个大花背。
我说,你这纹了身,没法搞娘们了,否则娘们会问你,哥,那我站哪?
他说,站我心里。
我说,真是个渣男。
他说,我去青岛纹的。
我问,沂水纹的不专业?
他说,沂水没有一家像样的,我背上那个是在上海纹的,4000多块钱,我找的那个师傅很牛逼,很多明星都找他纹的。
我说,明星就这么没品,纹个4000块钱的身?
他说,你不懂!
我问,你姐回来没?
他说,春节回来了。
我说,我有十几年没见过你姐了。
他说,三个孩子,忙的团团转。
我问,还在威海?
他说,荣成,在那边定居了。
我问,你弟弟还在部队?还是转业了?
他说,在济南,齐鲁银行。
我问,正式的还是?
他说,算是正式的吧?领导给安排的。
我问,你爸你妈咋没在这里帮忙?
他说,在济南看孩子。
我问,生了二胎?
他说,嗯。
乡镇上也有阶层,他爹就是厨师,我们上学时,他爹在党委干食堂,后来开饭店,再后来开羊汤馆,后来分家给了他,大体是这么一个传承,就他爹这样的社会身份,就算乡镇上有头有脸的,所以他娶的媳妇很漂亮。
不是他娶的媳妇很漂亮。
是乡镇上几个开饭店的儿媳妇,都很漂亮。
这就属于乡镇上的贵族。
早早就护下了。
沿途所有的羊汤馆,你可以观察一下,年轻的老板娘都很漂亮,原因也都差不多,就是所谓的大户人家在乡镇上具有优先择偶权,我骑行桓台时,写过一个董家羊汤店,我还感叹,这老板娘如此漂亮,若是开抖音,绝对火,静静老师跟我讲,人家有抖音……
我现在回头想想,大概率也是类似的婚姻。
农村姑娘,选了一个大户人家。
若是我在乡镇上,会不会比他们更具有择偶权?
肯定。
我前妻,我前岳父,各方面都吊打他们,我前岳父就属于真正的乡绅,我前岳父若是来喝羊汤,在座的要全体起立。
我20来岁,还在读大学,那时就有N多人给说媒。
我前妻这是先怀孕了。
否则,我未必选她。
当时,邮局的一个正式的,有编制的,她知道我爹有存款,托人给说过媒,我一看,有180斤,不行!
中心小学有个数学老师,沂水师范毕业的,82年的,当时已经参加工作了,也找人说媒,我也没看中,嫌她土。
还有一个我同级的高考生,父母都有编制,我也没看中,因为她是文科生,在我眼里,文科生约等于傻子……
我仔细一算,妈呀,当时我还不到20周岁!
羊汤店老板搬椅子过来找我聊天。
问我,感觉这菜炒的如何?
我说,不如你爹炒的好。
他说,我雇的厨师。
我说,羊汤店的拿手菜应该就是土豆丝、豆腐皮、绿豆芽,今天炒的这两个,我觉得口味还可以,但是汤太多。
他说,草他娘,我跟他说了一万遍了,少放水,他嫌咱家炉子火急,炒着炒着就是一勺子水。
我说,有汤不要紧,出锅的时候,别带。
他说,压根就不该带汤。
我说,有时,感觉炒的特别好,有时感觉就是汤太多,仿佛是煮了。
他说,有时是我炒的。
我说,刚才你炒的几个菜,肯定都没法吃,你光想那170块钱了。
他说,还真是。
我说,炒菜也很讲究心情。
他说,是呢,炒的如何,出锅时就有数。
我说,沂水那边有个炒鸡店,老板是我球友,他动不动复盘,今天哪个菜炒的不好……
他说,人家是开大饭店的,咱这个,弄熟就行。
我说,还是要炒好。
他说,可能是这个厨师刚来,火越旺炒菜越好吃,他没见过世面。
我问,亲戚?
他说,那不是XX嘛。
我说,他不是在糖果厂干副总吗?
他说,干他妈个比,人家早不用了。
我问,他学过厨师?
他说,之前就是干厨师的,后来遇到了糖果厂的这个老板,从最初干食堂后来干车间主任,一步步上去的。
我说,上次我哥说,说他年薪二三十万。
他说,小声点,我给你讲讲,离婚了,找了个小的,才20来岁,糖果厂老板是一个对家庭很重视的人,他觉得手下犯了这么低级的错,很丢人,因为这个事对他印象差了。
我说,那也不至于在你这里干个厨师呀?!
他说,他是想自己干,我说你先到我这里干干适应一下。
我说,到咱这个年龄了,动婚姻绝对是动大运。
他说,就是得瑟,找死,买了辆大A6,仿佛糖果厂是他的。
我问,小姑娘是哪的?
他说,说是下属,就因为这个,老板更觉得生气。
我说,他跟了老板应该有个十年八年的,老板咋可能才发现他是这样的人?
他说,好色,天经地义,应该是没想到,他离婚。
我说,这落差太大了。
他说,从糖果厂出来,他是先盘了一个店,在铁路桥东边有个炒鸡店你知道不?
我说,知道。
他说,他盘去了,开了没有几个月,反正A6都卖了,后来想上羊汤,觉得我们关系很好,他就来问我,我说你愿意干我可以教你,你可以先在我这里帮帮忙。
我问,你给工资不?
他说,给。
我说,你也不怕他抢你生意。
他说,谁开,我也欢迎,这一排有多少羊汤店?谁影响谁家生意了?谁也没影响谁,谁上谁家吃,都是固定的。
我说,你也牛逼了,大老板亲自给你当厨师了。
他说,我还不满意,活不行!另外,就是太胀包(膨胀的意思),切菜他不切,配菜他不配,只炒。
我说,我哥跟他关系很好。
他说,现在应该也不好了吧?
我说,我没问。
他说,事挺多的,按理说,他干副总,跳槽到另外一家公司也有人要,因为老板对他评价不高,从而没人要,成了臭狗屎。
我说,圈子太小了。
他说,整个乡镇就这么几个人。
栽树的给我打电话,说到了,那我就先告辞了。
他也要去派出所,查监控。
我上车时,突然想起有两盒烟,前几天营长结婚给我的,我说你送了我两个菜,我送你两盒喜烟。
他问,又结婚了?
我说,别人的。
他说,过几天,我骑摩托车进城找你玩。
我问,买摩托车了?
他说,二手的,凯旋。
我问,什么?
他说,B什么,我不会叫。
我说,BOBBER。
他说,对。
我说,声音跟拖拉机差不多。
他说,很好听。
我问,多钱买的?
他说,5万多。
我说,可以了,白菜价了,现在摩托车腰斩再腰斩,我那摩托车一年亏10万。
他说,就是老了点,但是改装的很好,我从盐城买的。
我问,有手续不?
他说,大贸。
我说,那行,为什么没摆店里装逼?
他说,要低调。
我说,露出你的大纹身,戴个金链子,骑着BOBBER,再驮个娘们,无敌了。
他说,不能驮人,后面没座。
我说,那坐屌上。
他说,这办法行!
我问,车现在在哪?弄出来我骑骑。
他说,在车行,放那装射灯了,一直没去骑。
我说,凯旋终于成屌丝车了,乡镇青年都骑上了。
他说,我媳妇不知道。
我说,知道了,阉了你。
他说,她不让弄这些。
栽树的俩老头,一个是76了,一个79了,身子骨都可以,干活也可以,但是我觉得挖坑太慢了,约定的是160块钱,俩人先跟我讲价,说让我管晚饭。
我说,我给200块钱,可以不?
可以。
是俩人200块钱。
挖好坑,给栽上,然后次日还要去给浇水。
人老了,干活就是不中用了,虽然很卖力,但是力度不行,一会一歇,我看到远处有挖掘机翻地,我开车过去问,给50块钱给我挖两爪子可以不?
他这个挖掘机是带轮子的,转移很方便。
说50块钱太少了。
给100吧。
我说,我本来就约了俩老头给我挖,但是我觉得挖的太慢了。
让我给80。
80就80吧。
我问开挖掘机的认识XX不?我表弟。
说认识。
我接着给表弟打电话。
表弟说,不用给钱,给个屌,我战友。
给挖了一个大坑,然后又回填,然后再给挖一个小的,再给吊着树,栽上。
我给转钱。
死活不要。
我给表弟发信息,你帮我打点一下。
表弟说,不用管了。
栽树干什么?
我爹找人看的,调风水的。
我不给弄吧?
他还不高兴。
他自己弄吧,还弄不了。
风水先生懂的还很多,什么品种的树,几个分叉的……
挖掘机走了。
我问俩老头,我这找挖掘机给挖的,你们省了力气,是不是可以少给你们点?
说俩人给120块钱吧。
我说,行。
还蛮通情达理的。
我问,你们都找好坟了没?
都找好了。
棺材也都买好了,寿衣也都做好了,光等着死了,俩人平时打零工,一天百十块钱,早上起来骑车去莒县一个十字路口等活。
其中76那个老头很幽默,说自己活到90没问题,使不完的劲。
我问,小鸡还行不?
他说,一到早上,当当的。
我说,那给你娶个小媳妇还能生。
他说,那是一点都不假。
我问,你们村,现在弄坟管不?
他说,谁管这些?
我问,一切都回归了?
他说,这些事,没法说,我们村有个在XX局的,说是下去搞这些口袋里都揣着桃树枝子,他们也害怕,觉得这个事有点那个,怕让鬼缠着。
我说,干工作就是如此,哪怕自己心里一万个不情愿,只要是任务,就要去执行!
我给了他们俩150块钱,这30块钱不白给,明天别忘记了来给浇水。
答应。
回家路上,我给我哥打了个电话。
我很好奇糖果厂的副总,到底咋回事?
这落差也太大了。
从年薪二三十万到饭店厨师?
太反差了。
我哥说,手太长了,给老板干活,一定不要觉得老板是个傻子,老板什么不明白?你可以拿点外面的,例如手下送礼,这个你可以拿,部分业务回扣也可以拿,但是老板的钱你不能碰,咱这里的管理都是人情模式,一旦发现了一次,基本就不会再信任了。
我问,你听谁说的?
我哥说,他还没走的时候,我就推测到了,老板在不断的给他减权,车间不让管了,财务不让管了,就说明老板不相信他了,我不是吹牛逼,就咱兄弟们干的事,他们一辈子都干不成,之前我在烟台,工地上所有账我都管着,现金一次都取几十万,虽然账未必记的多准,但是我敢说,我没拿过里面一分钱。我说出来单干,他也没说过我一个不字?我结婚,老大老二出生,我都没告诉他,他都来了,这就是老板对咱的认可,他们就是太能了,觉得老板是傻逼,老板为什么是老板?看下面打工的就跟看孙子似的,只是有些时候不愿意计较而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