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章《懂懂学历史》之黄巢，大唐衰亡。
书接上回。
继续做梦。
今天请到的嘉宾，依然是秦汉时期天下第一谋士，张良先生。
我问，现在去西安旅游，走什么线路可以对大唐有更深入的了解？
他说，西安市区景点主打IP是杨贵妃。若是想对唐朝有个系统的了解，可以去逛关中十八唐陵，最好按照先后顺序，一个皇帝一个皇帝的来。这样就可以把整个唐朝串起来，几次盛世分别是谁创造的，又是怎么由盛转衰的。
我问，你不是说唐朝有二十一位皇帝吗，陵墓怎么少了三座？
他说，最后两任没死在长安，武则天又跟李治合葬了。其实从陵墓的规模上也能看出什么阶段是盛什么阶段是衰。最晚的一座是唐僖宗，当时唐朝已经破败不堪了，陵墓选的很仓促，就在李治与武则天的乾陵不远处。别人都是依山为陵，他是堆土为陵，其规模甚至不如盛唐时期的陪葬墓。因为多次被盗，国家对其进行了保护性考古挖掘，也是十八座陵中唯一被挖掘的。一考古，发现好寒碜，棺床竟然是用乾陵陪葬墓的石碑改制的。
我问，为什么这么寒碜？
他说，唐朝灭亡的直接原因是吃了黄巢的一闷棍，这一闷棍正好砸在唐僖宗头上。黄巢起义军打进了长安，唐僖宗仓皇逃到了四川，黄巢趁机在长安称帝。后来唐军反攻长安城，声势浩荡，黄巢起义军被吓出了长安城。再后来黄巢发现唐军实际没多少人马，虚惊一场，又杀了个回马枪，这次他直接下令实行三光政策，千年古都，血流成河，一炬成灰。人没了，城没了，皇帝能不寒碜吗？
我问，长安城为什么毫无抵抗力？
他说，当初隋朝统治者在汉长安基础上修建新长安时，只重视了大都市应有的经济功能、宗教功能，而忽略了防御功能，导致军事守备力量薄弱。这与长安所处的位置也有关系，四周有天然的山脉河流屏障，统治者容易忽视建立都城自身应有的军事防御系统。另外，当时长安城十分繁华，住着大量居民，粮食消耗极快，根本经不住围城。不过，有一点很有意思，就是长安城总能失而复得，这也是唐朝的特点，经济中心不唯一，城市经济比较分散，即便首都失守，其它城市财力物资也不会短缺，很容易形成反击。你再看宋朝，有人说北宋的首都汴京相当于现在北京加上海，这样对城市发展固然有巨大的优势，但也是它的劣势，首都一旦被拿下，整个国家基本无力反击了。
我问，为什么不把黄巢起义军扼杀在摇篮里？
他说，黄巢起义后不是从山东直接西行，而是先南下了，从江苏到了浙江，又到了福建，再到两广。为什么选这个线路呢？主要是山高皇帝远，这些区域唐朝驻兵比较少，起义军就可以为所欲为，不断壮大自己的规模。他们的打劫目标是达官贵人，抢钱抢粮抢女人，等足够强壮时，决定北上。有多嚣张呢？直接下战书，打明牌，剑指长安。唐朝军队急忙拦截，先是防止他们渡长江，失败了；又防止他们渡淮河，又失败了；那守潼关吧，守潼关的全是长安城的富家子弟，当年行贿宦官当上的兵，哪有什么战斗力。潼关破了，长安还远吗？
我说，看来唐僖宗太无能。
他说，他十二岁登基，就是个娃娃，能懂什么朝政？这小子除了本职工作当皇帝不会干，其他几乎没有他不会的玩意儿，斗鸡、赶鹅骑射、剑塑、算数、音乐、围棋、赌博……，尤其喜欢马球，也叫蹴鞠，逃亡路上都不忘打马球。
我问，当时谁主政？
他说，大太监田令孜，唐僖宗什么事都听他的，喊他干爹。欧阳修写过一篇《五代史宦者传论》，里面谈到一个观点，宦官比女人更可怕，女人充其量会使皇帝短暂沉迷，而宦官呢，则能让皇帝把他当亲人，毫无戒备，全身心信赖。应该说宦官是双刃剑，若是皇帝有独立思考的能力，那么宦官是一群最值得信赖的人；若是不能独立思考，就很容易被宦官操纵。
我问，黄巢在起义之前是干什么的？
他说，私盐贩子，类似今天福建那边做石油走私的。历代，食盐都属于管制商品，必须由政府独家垄断。但是只要有利润，总有人会铤而走险。黄巢家世代都做这个生意，家境肯定比较殷实。他年轻时考过公务员，没考上，没考上归没考上，倒是留下了一首千古名诗：待到秋来九月八，我花开后百花杀；冲天香阵透长安，满城尽带黄金甲。张艺谋有部电影片名就叫《满城尽带黄金甲》。黄巢还写过一首《题菊花》，同样霸气侧漏：飒飒西风满院栽，蕊寒香冷蝶难来。他年我若为青帝，报与桃花一处开。
我问，政府为什么要垄断食盐？
他说，税赋收入啊。春秋战国时管仲就提出过这个观点，老百姓是很反感苛捐杂税的，那么什么样的税收最安全——隐性税收。他概括了一句话：取之于无形，使之不怒。就是从老百姓口袋里把钱取走了，老百姓还不生气。人人都需要食盐，那完全可以把税收加到盐价上。
我说，我发现黄巢跟宋江是菏泽老乡。
他说，都说山东从来没出过皇帝，黄巢占领长安建立大齐政权算不算皇帝？宋江一直都视黄巢为偶像，《水浒传》第三十九回，宋江喝醉后心情激荡，写下一首诗：心在山东身在吴，飘蓬江海谩嗟吁；他时若遂凌云志，敢笑黄巢不丈夫！实际上，黄巢才是菏泽名气最大的历史人物，只是黄巢干了太多脏事，屠了福州、广州、长安，又拿人肉当干粮，传说其杀人八百万。这样的人物形象，没法宣传，提都不能提！
我说，跟王莽差不多。我去过王莽老家，一个很普通的村子，村里唯一有王莽痕迹的是一口老井。另外据村民讲，远处有个土坡叫王家坟，别的没啥了。甚至他们很好奇，竟然有人来看王莽老家？
他说，黄巢在菏泽有个点将台，你有空可以去看看。
我说，他是个私盐贩子，理论上不愁吃喝，为什么非要起义呢？
他说，唐朝末期，各地连年饥荒，百姓走投无门，朝廷的日子也不好过，他们对这些富得流油的私盐贩子，肯定重点打击。最初起义的是黄巢贩卖私盐的同行，叫王仙芝，王仙芝也学前辈装神弄鬼，说自己是“天补平均大将军”，一起义就势如破竹，很是威风。黄巢一看，这小子行，跟着他肯定能成点事，于是加盟了起义军。后来俩人因为是否接受招安有点小分歧，王仙芝想接受招安，黄巢不想，分道扬镳了。
我说，看来黄巢是有大志向的。
他说，黄巢不是不想被招安，而是当时他名气太小，朝廷只照顾到了王仙芝，忽视了黄巢的存在，那他能甘心吗？咱起义为了啥？还不是为了弄个官当当。你爱招安你就去，我继续起义挣筹码去。黄巢跟王仙芝是一丘之貉，都是想搞政治投机，他们迷信那句“杀人放火受招安”。在黄巢起义的五年里，他每年都会跟朝廷谈一次，渴望被招安，但是他胃口比王仙芝大，想要个节度使，屡次被拒。他想被招安从另外一件事也可以看出。黄巢在南方势如破竹，却没想过建立自己的革命根据地，一直都是流寇模式，可见他使劲闹的目的只是等朝廷拿足够的条件来谈判，至于后来打进长安当了皇帝，那都是无心插柳柳成荫。
我说，看来黄巢真是山东人，山东人喜欢当官是骨子里的基因，今天山东人有三大不孝：不读研，不考公务员，不生二胎。
他说，这个，错不了。
我问，黄巢吃人肉是真的吗？
他说，黄巢起义是想当官，但跟随他的农民起义的根源就是没饭吃。打仗不管饭可不行，为了维持大军的粮草，他下令把老百姓杀死做成军粮。据史学家统计，仅在围攻陈州的一年时间里，黄巢大军可能就吃掉了三十余万人！
我说，太残忍了。
他说，老百姓对军人高素质的认知，是从解放军开始的，从而会推测，古代的正规军也应该是军民鱼水情。实际上呢，有这么一句话：匪过如梳，兵过如篦。你见过篦没？
我说，见过，我们小时候很多人头上有虱子，就需要用这东西梳梳头。
他说，不只是黄巢的部队才劫夺侵掠，是几乎所有古代军队都如此。当年安史之乱，唐肃宗听从郭子仪的建议，向回纥借兵，借兵可不是白借的，条件是任由回纥对洛阳城进行烧杀掠夺。
我问，他们屠城的目的是什么？
他说，屠城的重点不在杀人，而在抢劫。封建军队，没有信仰，屠城是一个很有效的绩效奖励。屠城，伤民利兵；不屠城，伤兵利民。倘若你是黄巢，你屠不屠？倘若你为了私名而不允许手下屠城，那么士兵连续征战积压的怨怼全部发泄到你头上，你会被他们反噬。
我问，黄巢起义失败的转折点是什么？
他说，手下大将朱温的叛变。黄巢登基后，封朱温为同州县长，但是当时同州并不在黄巢势力范围。黄巢的意思是朱温你带队去把同州拿下，朱温真给拿下了，但是，这一带属于河中节度使王重荣的地盘，他能善罢甘休吗？王重荣联合其他诸侯反击朱温。朱温知道自己顶不住，急忙拍电报给黄巢，可是十多封电报都石沉大海。朱温听说黄巢在长安的兵力也是捉襟见肘，他感觉起义军走到尽头了，干脆投降王重荣，接受了大唐的招安。身在四川的唐僖宗，听到王重荣送来的喜讯，甚是开心，说那要重赏朱温，这样吧，把开封给他，让他在那边当节度使。朱温怎么才能走马上任？至少要把黄巢之乱平息吧？让皇帝回到长安，自己才能去开封。于是朱温反过头来打黄巢，那可是比谁都积极。
我问，黄巢是朱温打败的吗？
他说，不是。主力军将领叫李克用，李克用是少数民族，沙陀人，少数民族姓李，就如同汉朝时期少数民族姓刘是一个性质，被朝廷赐姓了。李克用身上典故很多，例如一箭双雕就是说他的，还有独眼龙，也是起源于他。
我说，一说独眼龙，我就想起小时候看的电视剧《乌龙山剿匪记》，里面也有个独眼龙。
他说，李克用最初是反唐的，后来，长安被黄巢占领了，就如同安禄山占领了长安是一个道理，那唐朝政府肯定要去寻找援军，就找到了李克用，肯定也开出了相应的条件，李克用也就答应了。他手下有十三太保，个个都是战神，而且十三太保与自己是父子关系，不一定全是亲生的，大部分是义子。义子这个模式要优于完全依赖亲生儿子，因为义子是层层选拔的，确保优秀的人才能以亲情捆绑的方式为自己所用。整个黄巢起义军，就是被李克用以及他的十三太保给打败的。
我问，朱温呢？
他说，朱温也是联军的一部分。当时朱温已经在开封当老大了，还特意邀请李克用喝个庆功酒，这场庆功酒还差点成了翻版的鸿门宴。朱温想了想，自己称帝路上最大的威胁就是李克用，应该先下手为强，结果李克用跟刘邦一样，有如神助，逃跑了。
我说，黄巢申请了几年也没要来个节度使，而朱温靠叛变黄巢要到了，等于黄巢成全了朱温呀？
他说，相比黄巢，朱温确实是大赢家。黄巢兵退山东后，被杀，黄巢的脑袋连同他数十个妃子被一起送到了唐僖宗手中，唐僖宗高兴之余，对这些妃子们进行了义正辞严的训话：你们出身名门，受过高等教育，咋能嫁给一个土匪呢？反正早晚是要被砍头的，有个性子烈的姑娘反唇相讥：国家有百万大军连长安都守不住，你们自己逃到了四川，怎么有脸责怪我们一群女人？！当然，当上节度使并不代表朱温就一家独大了，还有各地藩镇势力呢，不说别人，李克用跟他的十三太保就够他喝两壶的。
我问，李克用也没挡住朱温上位呀？
他说，虽然李克用有功，关键时刻也总能出手勤王，但是朝廷并不喜欢他，总觉得他是外族，所以封个河东节度使就放一边了，甚至时刻提防他造反。不喜欢李克用喜欢谁？喜欢朱温，是汉人，又听话，又忠诚。唐僖宗二十七岁就死了，唐昭宗即位。唐昭宗是有政治抱负的，想挣脱宦官对自己的控制。于是东汉末年董卓进京那一幕又出现了，把朱温喊进了长安，杀宦官，然后呢？朱温顺便掌控了整个朝廷。朱温的大本营在河南开封，那不能让皇帝继续在长安了，离自己太远，不好控制，于是要求皇帝必须迁都洛阳。有人反对？杀！等基本做到挟天子以令诸侯了，他开始镇压各地藩镇，然后又把唐昭宗杀了，唐哀帝继位，干了没几年，让朱温给毒死了，朱温自己登基了。朱温登基归登基，但势力范围不大，约等于今天的河南+山东。
我问，唐朝灭亡后，历史进入什么时期？
他说，朱温以禅让的方式夺取帝位，建立后梁，不但结束了大唐王朝的命数，还终结了近三百年的统一局面，历史进入五代十国的大混乱时期。
我问，朱温怎么死的？
他说，被自己亲儿子杀了。朱温站稳脚后试图扩张，发现各地割据力量太强，根本打不动。他想了想，自己的亲儿子们多是草包，应该让更有能力的义子接班。结果这个事让亲儿子朱友珪知道了，先下手为强，把朱温给杀了，取而代之。整个五代十国都是短暂登场，能坚持两代人的都算好的，这里面还有个根本性的问题，就是经过黄巢之乱以及朱温弑杀大臣，门阀士族都陨落了，是屌丝逆袭的时代，这时期的皇帝多是草根出身。
我说，历史评价里，朱温比黄巢强多了，黄巢除了两首菊花诗外，一无是处，而朱温至少还有不少赞美声。
他说，那是因为朱温在皇帝位置上干住了，而黄巢没干住。朱温做的事比黄巢更恶劣，一路背叛，一路烧杀，还杀了两任皇帝。在他篡权登基前，关于他的一切描写都是批判的，若是他登基没干住，那他依然是寇，但是干住了，那就是王。以结果论英雄，不问过程。
我说，我终于理解为什么西安总是打大唐概念了，因为唐朝之后，就陨落了。
他说，是的，朱温的根据地在开封，又在洛阳登基，都与长安无关。从五代十国起，长安、洛阳相继黯淡，历史进入开封时代。
我问，这个时期这么乱，达官贵人们会不会跟西晋末年似的，朝南跑？
他说，会，但是这次是朝西南方向跑，去蜀国。五代十国，这里面的十国更多的是一个地域概念，比如：蜀、闽、吴、越、南平、南唐、楚……。北方五代在更迭，南方这些小国自立反而时间长些。蜀国是节度使王建创立的，他把唐朝官方那一套管理制度平移过来了，目的就是吸引兵荒马乱下中原大地的人才。拉拢人才最好的方式除了升官加爵外，还可以有亲情绑定，他一口气收了一百二十多个义子。
我问，您觉得唐朝灭亡的根源是什么？
他说，基本盘出了问题，民穷财尽，既有天灾又有人祸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