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家有个恩人。
远房表姨，当年二姐大学毕业，分配到乡镇上去了，而且很偏远很偏远，深山处，跟当年知青插队模式差不多，大学生先放到基层，然后每年放出一些进城名额，公开考试，选拔。
二姐不想去。
我爹我娘就硬着头皮进城找表姨。
表姨在邮政工作，表姨夫当点官。
我爹我娘带了一箱橘子，里面放了5000元，聊了聊，放下。
坐车，回家。
怕人家不知道，特意打了个电话，说了一声。
次日，人家就把钱送回来了，说，听信吧。
没多久，县里放出通知，缺两个老师，进城关小学，按照当年的入职考试成绩来选拔，二姐正好被卡在外面了，因为她是第三名。
在家哭，死去活来的。
教师节的前一天。
幸福来敲门。
高中里缺一位英语老师，是突发情况，需要再替补一位上来，于是我姐就进入了高中。
在我看来，一切都只是巧合，也可以说是运气。
但是，家人不这么认为，认为是表姨夫使上劲了，硬生生的给造了这么一个名额……
不管咋说，咱还是要感恩。
每年过节，都去。
父母的意思是以感恩之心来养这份资源，毕竟还有我呢？我也是师范院校，也要回来教书，我们那时哪像今天这么多专业可选，大家的选择很简单，要么师范，要么医学院。
指望表姨夫再帮我安排工作。
今年，中秋节前夕。
我爹跟我说，你有空的时候，开车拉着我们，咱去趟你表姨家。
我说，行。
当天下午，我就让人把车子开去洗了，准备次日去。
次日，一大早，我就过去接父母。
大包小包的。
还有两瓶梦之蓝，那是胖子上次送给我爹的，我爹可不舍得喝，要送给表姨夫喝，何必呢？表姨夫早已退休，你还指望他啥？单纯的崇拜？
去了。
能明显感觉到，我爹腰杆挺了，坐在沙发上敢翘二郎腿了，说话也不跟过去那么紧张了，很流畅，还能跟表姨夫聊一些当下的话题。
表姨夫退休后，在一家公司做管理。
表姨呢？继续兼职做着信贷员的角色，拉存款之类的。
纯粹是没话找话，我问利息高不高？
她说，1分3。
我问，是邮局搞的吗？
她说，不是，是银行与企业联合推出的，企业用资金，银行做担保，你要是有兴趣，哪天我去给你介绍介绍。
我说，不用，不用，我就是问问。
她说，要是有个几百万存上，不什么都不用干了？光享福就行了。
我说，关键是我上哪弄几百万？
表姨要我地址，电话，说有空来拿书看……
第三天，表姨就来了，说是逛街逛到这里了，跟她一个闺蜜，她这个闺蜜应该也在60岁左右了，但是打扮的很时尚，有贵太太的感觉，一聊，的确是贵族，因为她爷爷，她父亲，她老公，都曾经是本地知名官人。
贵族来访，咱有些手忙脚乱。
别看咱平时挺牛B的，真遇到了这些人，感觉瞬间被碾压了。
不知道该怎么招待了。
简单一聊，开门见山，贵太太说自己做的是一个直销项目，但是不需要具体的产品，模式很简单，就是个资金盘，叫赛比安，问我听说过没？
我说，没有。
她说，那11月份我来给你讲讲。
我问，为什么是11月份？
她说，只要是牵涉到资金的项目，10月份都要关关，这是国家规定。
我问，原因是什么呢？
她说，因为从业人员收入太高了，像我这样的，三天打鱼两天晒网，一个月两三万的收入，我还属于做的一般的，有做的好的，你们这个楼上就有，一个月收入几十万，这么高的收入太显眼。
我问，有群吗？加我进去。
她说，群也是临时解散，11月份再加，毕竟你整天在里面晒一些截图之类的，太敏感。
我说，懂了。
她说，模式很简单，入会3000元，拉3个会员，每天可以拿到5美元，拉39个人，年收入可以达到1万1美元，团队越大收益越高，甚至可以达到年薪千万。
我说，简单，粗暴，有效。
她说，对！
她是个说话很有说服力的女人，自带信任光环，说话很有条理，很斯文，很礼貌，所以使我无法准确判断她是真傻还是装傻，只能说她入戏太深……
我答应11月份接受她的一对一指导，就没再继续谈这个话题，有一点是肯定的，这3000元我肯定是交定了，我无法拒绝她，这就如同我媳妇挨着朋友要求人家开大V店是一个道理，很多朋友是没有这个需求的，但是依然会开，单纯的支持，我媳妇要反复的给人家解释：这个钱不是给了我。
但是，人家认为就是给了你，只是为面子买单而已。
表姨问，你们这个店生意如何？
我说，快关门了，越来越差了，上半年，一天还能卖个一两万，现在一天两三千，甚至有时连一千都不到，我们这还算好的，楼上这些饭店，到饭点你上去看看，能有两桌客人的就算好的，很萧条。
她问，这是为什么？
我说，不知道，反正就是莫名其妙的突然萧条了，对面的那个面馆牛B不？一年房租接近20万，当年吃饭要排队，现在偶尔晚上我过去吃饭，就我自己，服务员全辞了，老板亲自端面。
她问，你们这个店一天要多少费用？
我说，2000左右，XX街的新店装修到一半，现在我让停工了，我觉得经济太低迷，不能乱扩张了，隔壁这个金店，老板娘天天在我这里玩，她说今年该到旺季的时候，一点都不旺，连去年一半都没有。
她说，还不如把钱存起来，吃点利息也不错。
我说，关键是我没钱。
她说，跟表姨还哭穷，又不问你借钱。
我说，我们做的就是小本生意，看着整天挺忙活，其实一年就是十万八万的，年底一算帐，不亏就是成功。
她说，不如把钱拿去理财。
我说，正规的理财产品收益太低，收益高的风险也高。
她说，从我这边走没问题，都是银行担保的，利息也不低，你什么时候需要存款了，给我打电话。
我说，没问题，鼎力支持。
她们走后……
财务提醒我：董老师，我觉得这些东西咱不能参与。
我说，知道了。
刘威与老猫在店里玩耍，老猫问我：你觉得她们知道这是骗局不？
我说，可能知道，也可能不知道，更多的可能是知道，但是觉得风险可控，坚信自己与亲戚朋友不会是最后一棒。
又过了两天，临近中秋了。
表姨给我打电话，问我手里有钱不？
我问，多少？
她说，50万。
我说，没有这么多。
她说，有个单，年息1分5，银行担保，你能做不？至少50万。
我说，我考虑考虑，可以不？
她说，嗯，还送一台双开门电冰箱。
挂了电话，我内心是想拒绝她的，因为我觉得这些事不靠谱，什么银行担保，所谓的担保无非就是线人是银行的领导，但是不会体现在借款合同上，唯一觉得相对比较靠谱的就是利息还算合理，不算高。
我内心非常的纠结。
我问同事，同事们的建议一律是NO。
因为，我们有员工就是从民间借贷公司跳槽过来的，而且在这方面栽过大跟头，失去过几年自由，刚恢复了自由身。
我去找老师聊聊……
老师问，你觉得你表姨打电话给你，她认为是给你个机会不？
我说，她认为是。
老师问，实际上，你不需要这个帮助，对不？
我说，对！不仅仅不需要，反而我知道这是个坑，我跳进去可能就出不来了，其实我愿意出这个钱的目的也是给表姨个面子，帮她做单业务。
老师说，何必呢？遇到问题，第一选择必须是正面面对，你要跟你表姨推心置腹地谈一谈，你要明确告诉她，你没有理财需求，即便是愿意投入这个钱，也是单纯的想帮她赚点钱，你要让她意识到，你不需要她的帮助，相反，你是在帮助她……
我说，懂了。
挂了电话，我在想，这么多年，得罪了这么多人，其实很大程度就是因为要了所谓的面子，咱想帮人家赚点钱，把业务给他们，就是于我们而言，有太多的选择，但是往往是想帮助身边人一把，给大家个机会。
适得其反。
因为，大家内心会有另外一个声音：妈的，懂懂的生意是我们支撑起来的。
实际上呢？
可供我选择的团队太多了。
北方人，真正需要修行的境界是在商言商，我以前写过一篇文章，关于买茶，朋友到我店里来买茶，是应该付现金还是刷卡？
都不是，而是刷脸。
大家都喜欢玩类似的游戏，例如我去酒水店里拿两瓶给我爹，也不用花钱。
若是有天，我拿了酒，对方让我付款呢？
那，我们的友情就到头了。
例如很多推广，我是一边骂着一边写的，但是我必须写，因为朋友找到我，我能不写吗？不写就没朋友了，明明我知道内幕是怎么回事，也要写。
若是真的为了我自己？
我什么都不用干，早就该退休了。
那天，我跟同事们去吃兔子头，店老板还过来找我合影，我不认识他，他认识我，说关注我好多年了之类的，结帐时，210元收了200元，我去结的。
大家就觉得这个老板不会办事。
你遇到了懂懂，竟然还收钱？能吃你的不是给你面子吗？
这个老板，就这么得罪了我。
有意思不？
你知道正确的姿态是啥不？
我去卤肉店，老板要摆满桌子，任我吃，等我吃饱了，还要弄上几大包让我带回家给家人尝尝……
要钱？
咋可能呢？
对方收了我200元，理性上我是理解的，我们本身也做生意，非常理解老板的做法，只是平时被捧惯了，突然这么一下，有点闪着腰，当然说得罪我，那夸张了，这点包容心还是有的。
有时，我媳妇给别人免了单，她并不了解我们这里面产品的一些价格。
我作为旁观者，心里特别疼。
内心的声音是什么？
那人，不值这个价。
我一直都在朝理性方向发展，例如参加婚礼，我一般就给200元，我说的也很明确，你不要有还人情的压力，不需要，这是我的饭钱。
上海流行AA，给我们的感觉好没人情味。
其实，这才是先见。
最终，我拒绝了表姨，拒绝的方式是我如实地跟她描述了我的资金状况与真实心理，就是我的确没有存款需求，表姨也没有我预想的生气之类的，原来是我自己想多了？
我们总怕说出真实想法来，就会得罪别人。
其实，不说出来，别人才会误读。
去年春天，七嫂发了一车苹果到枣庄，被退货了，她要是拉回烟台一定亏损，就问我要不要？可以成本价给我，她给我的成本价也不低，就是我日常从烟台自己拿货的价格，省了运费而已。
我觉得，人家从来没求过我，我去烟台人家也招待的特别好，若是拒绝了，就等于损失了朋友。
我就答应了。
我接这个盘，纯粹是硬扛，帮她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消化掉，好在没赔钱。
后来，出了个什么小插曲呢？
我们有个共同的朋友，是个网络红人，今年她去烟台做樱桃，就聊起了这个事，七嫂跟她说，懂懂去年从我这里赚了不少钱，光那一车苹果吧，我们自己亏了几万块，他赚大发了……
这个事呢，就传到我耳朵里了。
是网络红人传给我的。
我把网络红人拉黑了，理由就是她传播给了我负能量，你不该这么做，类似的声音应该止于你，她的意思是你应该认清你天天赞美的好朋友。
次日，我觉得不合适，又拉回来了。
这些话，的确很伤我，因为我当时完全是接盘侠的角色，你是亏本不错，若是我不接呢？你不是亏的更厉害吗？你觉得我赚钱了是吧？其实我消化掉这些苹果完全是内耗，动用了我所有的关系，批发、零售一起搞，我内心深处从来没觉得这是个机会，而觉得是场灾难，我帮你扛了。
我们是有认知误差的。
我就反思，为什么会出现这些问题？根源就是沟通出了问题，我总是不愿意跟人深入沟通，另外别人总觉得我消化能力一流，懂懂卖车苹果不是很简单吗？一吆喝就行，别人觉得只要供货价格低，不管有没有市场，交给懂懂都有机会。
其实，这是错误的。
有想法，就该说出来，让自己不舒服的，就应该说NO。
至于她说我坏话，这没啥。
两口子结婚，都至少有50次想掐死对方的冲动，何况朋友了，朋友之间谁没说过彼此的坏话，这个很正常，大家说我坏话，我觉得更正常，因为我作为交集是很容易产生共鸣的，调侃调侃懂懂，便于下酒下菜。
初升领导最受不了的就是这个。
啥？他竟然背后说我。
你要是较真这些，你就应该下来，不该坐在那个位置，因为当年你当职员时，你也这么说过老大，咋了？你当了老大就不能让别人说话了？
只要大家见到你的时候，乖乖的，这就足够了。
背后嘛，你要让他们自由一点，马桶里放着你的照片也无妨，虽然臭了点，但是你不也看到她们的痔疮了嘛，别得了便宜又卖乖。
这些日子，我在觉察自己，我觉得自己做了太多违背内心的事，多数都出于面子，例如有些作者是第一次出书，卖不了，就希望我能出手帮忙，例如买他1000册，我就答应了，结果他又喊来朋友，说朋友也出了书，也让我买1000套，我又答应了，看看我们仓库，类似的书堆成山了，关键是，他们都觉得我靠他们赚了不少钱？其实这些书于我而言，就是累赘，甚至有些书是2015年买的，现在还没发给我……
包括我被拉入直销圈，也是因为面子，我内心对这些是不屑一顾的，我看大家的聊天，就如同看笑话一般。
最初，我还在里面发表一番言论，意思是你们醒醒吧，该干嘛干嘛去。
后来，我发现，我天真了，因为他们都入戏了，是不可能醒的，总觉得成功触手可及，咋可能轻言放弃呢？
我学乖了，主动跟大家站在一起，我也动不动分享我的心得，我眼睛更清澈了，耳朵更开阔了，连尘封多年的小弟弟也开始蠢蠢欲动了，都能当鼓槌来一首《秦王点兵》了。
我发言，总会惹得大家纷纷截图，晒在朋友圈，看……
为什么进入这个圈子，因为偶像拉我进的，我只是给她个面子，仅此而已，我佩服偶像，她格局很高，包括她做这个产品也不是为了钱，而是为了全世界的环保，她是个环保人士，在我眼里，谈钱于她而言是一种低俗。
我会做这些直销吗？
不会。
但是，你让我吃什么，我就吃什么，你让我用什么，我就用什么，让我每天称体重我就每天称体重，让我每天吃鸡蛋我就每天吃鸡蛋，很听话。
偶像的话，咱能不听吗？
那天，群上有人问，有客户的母亲得了肺癌，全身浮肿，吃了排毒胶囊，去医院检查，发现更严重了，客户问，是继续吃还是？
我说，继续吃，让他顺便去称二两砒霜拌到蛋白粉里，每顿一勺，温水送服，用不了一周，她就不肿了，不痛了。
我就觉得你们这些人，咋这样呢？人家得了癌，你不让人家手术，不让人家化疗，摁着保健品让人吃，非说XX晚期吃好了……
他们是故意的？
最初，我以为他们是故意的。
后来，我发现，并非如此，而是每个人都深信这些产品的确是可以治疗癌症的，出发点的确是想帮助对方，而且是有爱的，总觉得医院是个容易害死人的地方。
后来呢？
真有人重新给优化了配方，让继续服用。
我在团队里级别非常高，属于最核心的几十个人，我没团队，啥也没有，为什么级别这么高？因为偶像看好我，她是圈子老大，她认为我是她的王牌，只是在等待王牌苏醒而已，一旦王牌苏醒了，肯定就是王者归来。
以前，她从来没谈过让我推广下线之类的，她找我的初衷就是治好我的病，我不是脑袋受伤了嘛，她要帮我治好……
是最近几个月才开始提到让我抓紧开始。
她说，有个淘宝卖家转型过来了，三个月做到了XX级别，未来三年她的收入肯定过亿，你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把读者转化为会员，你天天写文章又不能变现又有什么意义呢？你有了钱，你可以随意地去追求情怀。
在这个团队里的几个月，我在想一个问题，把我身边人换进来，待在我的角色，他们能不能做到我这么清醒？
应该，没有人。
因为，这个小团队里的每个人都很出色，不夸张的说，每个人都有百度百科，在自己的领域都有一番天地，而且你也能眼睁睁地看到他们的团队越来越大，我偶像才做了一年而已，现在年收入也过百万了，关键是她是一个时间规划的非常周密的人，每天只拿出半小时来做这个项目，固定时间来分享，并没有影响她的主业……
里面最常用来打动人的口号是：关键不是工作的时候赚多少钱，而是不做的时候还有没有。
为什么选择直销？
因为，你不做了，你的团队依然在裂变。
我又在想一个问题，假如我表姨让我爹存钱，我爹存不存？
肯定存。
这才是我觉得最可悲、最可怕的事，大家有没有发现，我们身边直销行业、保险行业、资金行业的业务员开始上层化了？当这些人进入这些领域时，会拉下越来越多的人，你现在朝四周望一圈，到处都是类似的人。
连楼下饭店的老板娘，一看也60多岁了，我在写字楼电梯遇到了她，我问你干嘛去？我以为她去送餐。
她说，我在这里有工作室。
我问，啥工作室？
搞直销的……
有时，我在想，今年最大的收获是什么？
其实就是一句话，认清了。
偶像里，一半以上是骗子。
我们的世界有两大生态链，一是鄙视链，二是骗局链，层层鄙视，层层骗，你仔细想想是不是？
能骗得了我们的，都是我们的偶像，我这里就是偶像生产基地，我捏了一个又一个泥人，若是你问我，你觉得他们是这50%还是那50%？
我，我，我……
有时，我也喜欢瞎想，我在想，假如国家突然宣布，房产不允许过户了，会是什么结果？
很多人做房奴有个前提，就是坚信有人接力下一棒。
若是没有呢？
那不也是个大骗局吗？1000多万，只是给了你一个能住的地方，你一辈子的努力只是为了住下？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你有这么多钱，光理财收入就能保证你住一辈子的五星酒店……
我想起了自己以前写的那句话，老百姓理财就两个结果，理少了，理没了。
很多事经不起认真想。
为什么我们从来没想过这些？
因为，大家都这么干，大家都这么干就是对的吗？当年全民疯狂的事还少吗？你知道为什么《赌神》里采取了特异功能的玩法不？
因为，当年大陆这边正在流行气功。
气功之前呢？
我打嘴，不该说这些。
老舍的《茶馆》里最经典的四个字就是：莫谈国事。
